圣诞快乐(3)

(一)

楼下的大工地正忙着修地铁,络绎不绝的汽车扬起阵阵灰尘,隔壁小孩哭闹着、夹杂着年轻父母的争吵与叹气,马路对面将要离开的租客拖走了行李箱,新租客正与房东讨价还价——他关上隔音玻璃窗、拉紧窗帘,一切与他无关。

他在屋里造了一个莫斯比环,他和租客们住在环上,寸步不离。

他在莫斯比环上加装了一条滑动的轨道,他和租客们每天跑动着,让轨道一直保持运行的状态——他甚至制订了严密的值班表,每晚夜深人静,总有至少两个人还在跑动着——他终于实现他的幻想,一个如同永动机的莫斯比环。

莫斯比环滑动着,流淌着无限循环的欲望,那是他与自我抗衡的生存方式。他滑动着,随着莫斯比环,从不同角度审视着流失的自我,那一张张填充着罪恶与懦弱的脸庞,似乎笑盈盈的盯着他,嘲笑他假惺惺的正经。莫斯比环每天都要滑动一整圈,他流失的脸庞堆满整条轨道,在午夜钟声敲响的瞬间,被丢进一个燃烧着的幻象里。

他的工作与生活都围绕着莫斯比环,似乎已经依赖上它——尽管在造完莫斯比环的那一刻,他就产生了逃离的念头。他不停的为莫斯比环加装零件,这些零件都来自自然,比如他砍下好几株栾树,强行拉扯出树干上的年轮,变成莫斯比环的皱纹;又比如他收集了好几道大风挤进玻璃窗的惨烈声,变成莫斯比环的节庆礼炮。

莫斯比环被他强行加上一道道枷锁,锁不住人心,却锁住了他自己。

 

(二)

住在莫斯比环的租客们,没有一个能熬过冬天。好在总有新租客不断搬进来。他张罗着亏本的生意,却情不自禁的在新租客迷惑时拉他们一把——没有人天生懂得如何走进莫斯比环,他为此付出的教育成本,已经远远超过莫斯比环本身的造价。

离开莫斯比环的租客们拖着行李箱,在他屋外划出一道道沟堑,租客们大声的骂骂咧咧着,也满心欢喜着。他顾不上旧租客们的抱怨,也从不关心旧租客们离开的缘由——他关上房门,那些过去的人们已经与他无关。

也有新租客向他透露出对莫斯比环的欣赏与喜爱,然而他并不喜欢这些向他讨好的租客,甚至会把他们赶走,以至于留下来的都是些被囚禁于合约又无力反抗的人。这些人又不得不遵守着值班的条例,于是只好抽空给莫斯比环制造一些莫须有的破坏。莫斯比环搭载着越来越多的乌烟瘴气,原本轻盈的材料似乎处于濒临破裂的状态。

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,只是在莫斯比环冗长的条例里,有这么一道规定:所有人只能跟着莫斯比环的滑动而变化坐标,要遵循莫斯比环“人为”的自然规律。他把自己也囚禁在这条例里,尽管他是条例的设计者。

他无能为力,但这一切恰恰在于他的设计初衷里——他本就没打算用一个无限循环的状态,套住这个无限循环的莫斯比环。当他门外被行李箱留下的沟壑越来越多,当新旧租客们开始肆无忌惮的藐视着奄奄一息的莫斯比环,他不再与流失的自我脸庞纠缠着,他不再沉迷于罪恶脸庞的嘲笑,他拉开窗帘、推开隔音玻璃窗,在楼下人群的注视中,露出久违的笑容。

 

(三)

那个燃烧的幻象,最后燃烧着被压垮的莫斯比环。

他拖着重重的行李箱,里头装满他焕然一新的幻想。他告别隔壁还在哭闹的小孩,穿过正在修地铁的大工地,与马路对面的房东讨价还价着。

这天冬至已至,房东收到一箱从外地寄来的快递,里头是一棵没有装饰物的圣诞树,以及一张皱巴巴的贺卡,贺卡上写着:

圣诞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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