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层巴士

他跟在一辆艳红的双层巴士后。巴士扬起的风,拨弄着路两旁的霓虹灯牌。

巴士开得快,他也跟着加快步子;巴士停下来,他却不能往前一步。他知道巴士上有他要找的人,披肩大波浪,梅子色红唇,单眼皮小眼,鼻尖微微扬起,高腰牛仔裤,纯白T恤,干净历练的装扮,搭配着一支从眼睛里射出来的冷箭,让人欲罢不能。虽然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,他却想不起那人是谁,也不知那人年纪多少,更不知自己跟那人究竟认不认识。

所以他只能紧紧跟在巴士后,不能上去——他怕自己没有被认出来,或者说,怕那人不认识他。巴士穿过摩登又钻进斑驳,驶出喧哗又开进安静——巴士在过海隧道平稳的行驶着,霓虹灯牌的余辉紧贴着巴士车身,为巴士身后的他,挡住两旁的车流。

巴士车尾的玻璃窗,慢慢变成一块Lo-Fi显像管显示屏,显示屏放映着一栋破旧的公寓,公寓外涂鸦墙的中间,是一扇天蓝色木门。门开了,他要找的那个人,拖着行李箱走出来,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。那人在显示屏里,看了显示屏外、跟在巴士身后的他一眼,足足有两秒钟,似乎有些惊愕,也有些愧疚,还有些沮丧,但很快就转身把行李箱给到身后的人。

他还没来得及转变情绪,显示屏里又切换成另一个画面,是一个封闭的舞台,巴士车身的霓虹灯余辉,正好穿进屏幕里,成为毫不违和的舞美。他要找的那个人,出现在舞台左边,一直低着头,似乎在唱着什么。舞台后方喷出一道干冰雾,一群穿着闪耀的舞者款款而来,把唱歌的人紧紧围住,也把似有似无的歌声紧紧挡住。

他看不见也听不见,但显示屏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,马上又切换到另一个画面。这次是一个繁华的街景,熙熙攘攘的行人在路两旁。他要找的那个人,在人群中格外显眼。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孤单侧影,侧影之上的霓虹灯牌,不知是屏幕里的显像,还是巴士车身的。那个人的侧影孤单又不安,左右顾盼着,像在等人也像在找人。不知为何,那个人手里拖着的行李箱,正是从蓝色木门走出来的那款,但另一个人消失了。那个人一边走路一边在唱着什么,但周围没有舞者,没有干冰,似乎连行人都快没有了。

这次显示屏终于不再切换画面了,但很快显示屏不见了,双层巴士也不见了,原来那个人已经下车了,他最后看到的画面,走在人行道的那个人,不是显示屏里的,而是真实的。

他已经走出过海隧道,来到老城区。这边高耸的老房子更多了,在夜深与淅沥小雨的映衬下,别有一番风味。他一边环顾着四周,一边紧跟着那个人,直到那个人走进一家士多店,然后再也没有走出来。

士多店在路的转角,他还在路边发着呆,路转角出现了那辆艳红的双层巴士,巴士走下来十几个人,或留着蓬松的中分头,或留着过肩羊毛卷,每个人都带着一架korg m1,在士多店门口架起来,弹起轻快又抓耳的旋律——前奏响起来的时候,他发现都不需要人声,自己就已经泪流满面。

前奏第一次响起的时候,他还说着无忌童言。前奏再次响起的时候,他已到而立之年。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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